（西问·人物）忆段清：季羡林得意弟子没了
中新社北京6月19日电 题：追忆段青：季羡林最得意的弟子走了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倪薇
3月26日凌晨，在与癌症抗争七个月后，68岁的西域历史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段青逝世。
国际权威的历史语言学家，西域天书的破译者，季羡林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冬天也穿裙子的爱美名媛，喜欢去健身房的老北京女人…… …… 中新社《东西文》采访了她生前的许多同事和朋友，试图勾勒出这位大师的轮廓。
段静参加学术活动。图片来源：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官网
“没时间兜圈子”
很多人都好奇段青会多少种语言。 她回答，不要问我会多少种语言，而是问我会多少语系。 她的学生、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叶绍勇统计：印欧语系、汉藏语系、阿尔泰语系……“这么说吧，从欧洲到亚洲的路上，除了特殊角落的语系外，还有几个语系，她涉猎了几个。
去年，她打破了另一种“死语”。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胡适档案中发现了两份 1929 年在新疆图木苏克佛教遗址出土的古代文件的照片，这些文件是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写成的。 90多年后，段青破译了这两份档案。 它来自于史书记载的“斯图德王国”，而斯图德是一种已经消亡了一千年的语言。
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朱玉琪表示，段青的这篇解读德国历史文献的文章，对丝绸之路研究和国际历史语言学界来说是一次小地震。 文章首发于朱雨琦主编的《西域文史》。 外国学者看到后，立即发邮件阅读。
但是对于段青来说，这似乎是一件小事。
在朋友眼中，与她的学术地位和专业难度相比，她的性格显得过于接地气。 一起出去考察的朋友，总能看到她和各种路人的合影。 在新疆，她用刚学会的几句维吾尔语和一位老人聊天，老人聊得不亦乐乎。
率直是她的恩师季羡林遗传的。 她曾说，“季老师和恩默里克教授都是非常直率的人，他们知道时间的宝贵，所以他们没有时间兜圈子。”
但她并不粗心，总是很照顾别人的感受。 有一年，她带着学生去和田考古遗址考察，并在沙漠中扎营一晚。 被子太薄了，整个人都冷得要命。 此后多年，她时常自责。
季弟子
住院期间，张星给段青买了一碗豆汁。 她平时不爱喝豆汁，但那次喝得很开心，然后说：之前季先生喜欢喝豆汁，我也给季先生喝了豆汁。
段晴很少流露出多愁善感，最动人的时刻几乎都是思念老师的时候。
加入蓟门是缘分。 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德语系研究生，面试时季羡林也在场。 当时，季羡林要找一个学习德语的学生，就挑中了她。 1980年，季羡林时隔30多年重访德国，并带上了段青。 他亲自为她争取到了奖学金，并送她去汉堡大学学习古于阗语，师从恩梅里克。
段青曾得意地说，季羡林生前对西域古语的布局，现在除了吐火罗语，基本可以开辟其他语种专业。 她还开创了教授更多中亚古语的先河，包括卡鲁语/犍陀罗语、于阗语等古伊朗语，扩大了季羡林时代的版图。
季羡林特意安排了一批学生去研究西域历史和语言，唯独段青坚持到了最后，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段晴最后一次见到季羡林是在2008年6月，那天，季羡林看着她说，段晴，有你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年后，季羡林去世。
熔岩喷发
80年代后期，段庆刚回国时，没有新的研究资料，西域史语言学科处于低谷。 为了补贴家用，她在一家德国旅行社做过当地陪同，做过德国游客的导游，甚至还开了一家公司。 直到2000年以后段晴，新疆考古出土的文献陆续投入研究，段青才迎来学术大爆发期。 “就像是积攒了多年的熔岩，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会长荣新江这样描述。
季羡林带回的星火在段青时代开始燎原。
西域语言分为印度语和伊朗语。 在中国，段青从印度学的季羡林那里学习梵文； 在德国，她学习了属于伊朗学的于阗语。 两条语言脉络的衔接成为她理解中亚语言的基本功。 荣新江评价说，她能解读丝绸之路上发现的梵文、噶举文、于阗文、斯托里安文、粟特文、叙利亚文等，是中国丝绸之路考古中独一无二的古语言支持者。
“如果要给段老师做一个学术定位，首先，她既能学印度学，又能学伊朗学；其次，她都做过这两条线中最核心、最难的部分，那就是口译。” 荣新江告诉记者。 ，“这种知识没有任何功利意义，但是国家强大了，每个国家都会支持这样的人。能够了解这些，说明这个国家的人是最聪明的，我们国家培养了段青。”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孟宪石表示，以段庆为旗手，中国西域史语言研究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第一梯队。 一位日本学者来中国开会时，翻阅了这位中国学者编撰的论文集，大失所望地说：你什么都做完了。
段庆表示，只有深入了解和研究新疆古语言文字，才能认清新疆古语言文化发展演变的真实面目，构建新疆古语言文字研究。新疆古文明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这蕴含着宏大的学术理想。 荣新江觉得自己是在建设一门研究西域古文明的独立学科。
新疆吐鲁番吐峪沟石窟寺遗址。姜浩 摄 中新社发
通灵者破译天经是什么感觉？
德语专业的同事谷雨感觉不到段青的作品。 她好奇地问：你在破译那些经文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有神助？ 段晴眼前一亮，她说的没错！
2008年，新疆采玉工匠在古和阗地区出土了五件毛毯，颜色鲜艳，图案奇异，图案之间绣着三个神秘的大字。 段青看到照片，以为是于阗特有的丝织品“氍毹”。 她认得方块地毯上的图案是几位主要的希腊神灵，最后一位神灵是苏美尔女神伊南娜。 然后她破译了三个字符，一个由希腊语单词和梵语单词融合而成的于阗语单词，意思是“黑暗大陆”——女神伊南娜的宣言。
那一刻，她有一种上天眷顾的感觉。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1500年前，在新疆的丝织品上，就出现了西亚美索不达米亚苏美尔文明的神话。 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中断，刻在泥板上的“吉尔伽美什”被埋在地下。 怎么证明它是传到东方的呢？ 她挑战人类迁徙历史的经典结论，许多国际专家直言反对。
段青自信地说，竹竿上出现了苏美尔文明，总有一天，人类文明史会被改写。
证据不断堆积，指向她的假设。 近日，哈佛大学史杰沃教授提出一个论点：在吐鲁番出土的摩尼教《巨人之书》中，出现了《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著名人物的名字。 这是“吉尔伽美什”传到新疆的又一证据。
不考虑多元文明和多种语言，就很难破译。 她曾对中国人民大学国文学院教授李晓说，这一代比上一代有了更多的突破，因为他们发现了不同语言之间的一些规律。 但是其他人却无法亲身理解，面对这些陌生的人物，找到规则是什么感觉。
去年年底，在病床上，她为自己的新书《神话与仪式》写了序，其中详细介绍了她对“䰍”的解读。 在文章的最后，她写下了自己人生的最后八个字：生命有限，探索无限。
建造巴别塔
段晴昏迷时，几个老朋友来看她。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厉霄抑制不住悲伤，“我突然有种感觉，她就像是普罗米修斯，偷天火，泄露天机，所以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朱雨琦也表示，段庆想用语言来建造通天塔，但上帝禁止了。
临死前三天，她突然醒来，学生们纷纷赶来探望她。 她睁不开眼睛，他们逗她，说给你唱首歌，她摇头； 剥了一个橘子给她闻，她皱了皱鼻子； 他们开玩笑说，我们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她点点头。 “看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故意鄙视我们，让你们赶紧离开。” 张星同学说。 临走时，他们说，老师，请您睁开眼睛再看看我们。 她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看着学生们久久。
段青从不多谈死亡。 只有一次，当她提到近年开会或拜访时喜欢穿漂亮的裙子时，她开玩笑说是因为知道自己的deadline快到了，所以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冬天她也喜欢穿长裙，还会上网买衣服。
段清一个人品尝着别离的滋味。 去年10月，同学们用轮椅将她送回北大。 正要出西门的时候，她突然非要走东门。 学生们再次推着她穿过校园，经过著名的湖泊。 那是她最后一次来校园。
未名湖秋景 刘先国 摄 中新社发
“江湖忽然寂寞”
段晴去世半个月后，老友相聚在北大的一个院子里，为她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追悼会。 气氛并不悲伤，更像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荣新江回忆，有一年他去苏州开会，公交车上的电子播音员不停地用苏州话播报“小心，从后门下车”。 段青一路念念有词：注意安全，从后门下车……特别迷恋吴语“下车”的发音。 很久以后，遇到江苏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永超，她笑着用苏州话打招呼：“从后门下车！” 朋友们觉得她对语言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热爱。 “段老师从后门下车，小心点。” 在一篇追思文章的最后，陈永超写道。
段青永远是人群中最活跃的一个。 一次去新疆出差，看到广场上载歌载舞的人，她立马跳起舞来，让教授们带着帽子去收钱。 她爱喝酒，每喝一杯白酒都要半斤。 “有段老师在，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丢下了。”孟宪诗说道。
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沉伟荣说，段青离开后段晴，西域研究的小天地渐渐淡去，江湖顿时变得寂寞。
段晴住院期间，段英红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看望她。 有一天，她很想她，就给她打电话。 “她可能不想让每个人都看到她生病了。我想把她最好的一面记在心里。”
最美的段青长什么样？ 一年冬天，草木凋零，段英红远远地看到段青独自站在路边。 “喂，我在看鸟呢！” 段青笑着对她说道，出神又天真。 段英红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想想就让人觉得很幸福。” （超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