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34期，原标题《西伯利亚的“淘金热”：猛犸象牙热的背后》。 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荒野，一场以猛犸象牙为目标的夏季“淘金热”正愈演愈烈。与此同时，在今年8月即将举行的濒危野生动植物国际贸易公约（CITES）第18次缔约方大会上，各国将审议由以色列和肯尼亚提交的议案，决定是否将猛犸象（Mammuthus primigenius）以濒危物种身份列入CITES附录二，管制其国际贸易。如果这一提议得到通过，猛犸象将成为第一种被列入CITES附录的已灭绝动物。
总编剧/徐晶晶
2017年9月12日，英国“Somers Space”拍卖行展出的一具猛犸象骨架
象牙替代品
广东珠海商人蓝中义掌管着一个名为“猛犸吧”的网站。 网站包含大量猛犸象牙材料知识、象牙雕刻大师介绍、行业动态、作品展示，以及多篇支持禁猎的文章。 野象挥舞着旗帜，呐喊着。 蓝中艺的目标是打造中国象牙雕刻行业的门户网站，而猛犸象牙是目前唯一可以替代现代象牙的材料。
最广为人知的猛犸象形象，大概就是动画片《冰河世纪》中倔强傲慢、天真可爱的大象曼弗雷德了。 这种巨兽生活在距今300万至3700年前的第四纪冰河时代。 它高2.5至3.8米，重约10吨。 它以草和灌木的叶子为生。 它们生活在高寒地区的草原和丘陵地带，毛发长，能抵御严寒。 它们曾是石器时代人类重要的狩猎目标。 “猛犸象”这个名字来源于古俄语单词 Mammut，意思是潜伏在地下的东西。 如今象牙饰品图片，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和北美阿拉斯加半岛的多年冻土层中，保存完好的许多猛犸象遗骸，包括它们的门牙，长约1.5米，顽固地向上和向后弯曲，卷曲。 2018年1月1日，我国全面禁止国内商业性象牙贸易，但作为灭绝物种的遗骸，世界上除印度外的所有国家普遍允许猛犸象牙贸易。 在我国，经过国家认证的猛犸象牙是一种有机宝石。
蓝中意的公司涉及整个产业链。 他告诉我，他从内蒙古和香港两个口岸进口猛犸象牙原料，与象牙工匠签约制作工艺品。 制成品不仅在国内市场销售，还通过报关出口到国外。 他从事这项业务已经将近 10 年了。 早在10年前，他就派人前往俄罗斯雅库特，联系当地的猛犸象牙贸易公司。 “我们很早就去了广东，当时我们正在寻找非洲象牙的替代品。猛犸象牙密度高，适合雕刻，当时价格还很低。”
10年前，广东牙雕客商离开俄罗斯寻“牙”绝非偶然。 新中国成立后，为满足创汇、创汇的需要，政府兴建了一批规模较大的象牙雕刻厂，其中以北京、广州、福州等地最为著名。 在国际禁止象牙贸易之前，绝大多数非洲象牙都是从香港流入中国大陆的。 珠三角，尤其是珠海周边，是中国象牙匠人最集中的地区。
1989年签署的《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全面禁止象牙及其制品的国际贸易。 象牙雕刻行业普遍受到了冲击，但这并不代表整个行业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1990年，中国还有80吨合法象牙的登记存量，但这一存量在2005年前后基本耗尽。
多年来，拯救大象一直赞助研究人员 Esmond Martin 和 Lucy Vigne 调查世界各地的象牙及其相关市场。 他们注意到，2007年至2014年间，进口到香港的猛犸象牙有78%被转口到中国大陆。 大部分原材料在中国大陆加工，尤其是在广东省。
“巨大的猛犸象牙雕刻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它们的复杂性、细节和创造力令人难以置信。” Lucy Vinay 向我回忆起她 2014 年在香港的考察，“这些作品保存了很多年。 人们为象牙雕刻这一手工艺遗产感到自豪。”
2014 年，露西·维奈 (Lucy Vinay) 调查了三名在香港从事猛犸象牙交易的商人。 其中一位商人来自中国北方，从1960年开始做象牙生意。1990年，象牙被CITES禁售后，他在内地开了一间柚木雕刻作坊，曾尝试用河马牙做雕刻雕刻。 但河马牙在中国大陆和香港并不流行。 这种物质比较硬，在雕刻时或成品后容易开裂。 而且，和象牙一样，它也不利于野生动物的保护。 河马于 1996 年被列入 CITES 附录 II，贸易受到严格监管。 自 1999 年以来，该公司已改用猛犸象牙。 那时候，中国人对猛犸象的牙齿并不陌生。 他们从港商那里购买原材料，劣质材料的价格每公斤只有10-20美元； 小而优质的象牙每公斤售价 40 美元，而大而优质的象牙每公斤仅售 220 美元。
香港海关于 1992 年开始独立记录猛犸象牙贸易，当时进口量仅为 244 公斤。 世界上绝大多数猛犸象牙来自俄罗斯雅库特共和国。 据俄罗斯媒体报道，2017年，共和国开采了122.6吨猛犸象牙，其中68吨通过莫斯科、符拉迪沃斯托克和雅库茨克的空中、海上和车辆检查站，出口到中国大陆和香港。 同年，哈尔滨海关下属萝北海关还破获了一起运载大豆的货车将100多只猛犸象牙带入境内的走私案。
除了数量和价格，水涨船高。 蓝忠义告诉我，目前猛犸象牙并没有统一的行业评级标准。 一般来说，业界会将猛犸象牙分为冰料、冻土料、土料。 这种划分主要与象牙埋藏环境有关。 冰材在俄罗斯当地市场称为A级，冰材还会细分。 最好的材料叫做白冰，“不裂不花”。 据Lucy Vinay调查，2010年，俄罗斯贸易商在香港市场销售的优质猛犸象牙批发价为每公斤600美元。 从那以后，价格一直在稳步上涨。 2018年，我国全面禁止国内商业性象牙贸易，猛犸象牙价格再次上涨。 兰中依人亲自到雅库特旅游，今年以每公斤2000元至6000元的报关完税价格收购。 他告诉我，猛犸象牙的价格与当地政府的政策和关税有关，但近年来最主要的因素是开采成本。 “现在，猛犸象牙的挖掘难度越来越大，挖掘地点离人们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远，据说在无人区开车要12个小时才能到。”
2010年1月5日，莫斯科私人冰河时代博物馆的艺术经理正在展示用猛犸象骨和象牙雕刻的手工艺品（视觉中国
西伯利亚的“淘金热”
兰中义的同事在雅库茨克与那些俄罗斯猛犸象牙收藏公司做生意。 世界上最冷的城市，建在靠近北冰洋的永冻土上，是俄罗斯西伯利亚东北部雅库特共和国的首都。 雅库特的面积是法国的五倍。 南北长2000公里，东西长2500公里。 一年有7个月冰雪覆盖，冬季最低气温可达零下70摄氏度。 过去，雅库特以严寒和矿产资源着称。 它为俄罗斯提供了 100% 的开采锑、40% 的锡和 15% 的黄金。 其永久冻土层还掩埋了世界上 25% 的开采钻石。
但近年来，雅库特最热门的话题却是猛犸象牙。 世界上85%到90%的巨兽遗骸都埋葬在这里。 欧洲人有使用猛犸象牙制作首饰和工艺品的历史。 沙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间，为了扩大在西伯利亚的版图，帝国颁布法令，规定新版图的发现者在其发现的土地上拥有独家猎杀和控制猛犸象牙的权利。 与过去不同，从历史上看，猛犸象牙主要是通过意外拾取获得的。 大多数猛犸象的遗骸都被冻在永久冻土中，很难找到和挖掘，但近年来，雅库特成为受全球变暖影响最严重的地区。 原来的永久冻土在夏天开始解冻，冬天又重新结冰。 在机械作用下，被掩埋的猛犸象仍然离地面越来越近。 雅库特现行法律规定，当地人拥有他们拾取的猛犸象牙，但大规模挖掘需要获得政府许可。 然而，由于挖掘变得相对容易，市场需求增加，2015年以来，越来越多的无证象牙“猎手”加入了这一行列。
几年前，新西兰摄影记者阿莫斯·查普尔（Amos Chapple）被西伯利亚高山地区的风土人情所吸引，潜心在那里进行创作。 2016年春天之前，他登上了送货司机鲁斯兰的卡车。 鲁斯兰将从首都雅库茨克运送12吨生活必需品到北极圈内的小镇别拉亚戈拉。 这10个昼夜的行程，充满了艰险。 四个人挤进小货车驾驶室，肚子饿了就用随身携带的小炉子加热简单的食物。 卡车沿着 Indigirka 河行驶了一半。 在冰天雪地里，根本分不清路和结冰的河水。 临近春天，河面上的黑冰融化了，车辆数次坠入冰洞，险些倾覆。
“这可能是我参加过的最恐怖的拍摄任务，”阿莫斯·查佩尔 (Amos Chappelle) 对我回忆道。 “行程结束时，司机和我成了好朋友。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度过这个夏天。他一起去体验他的另一份工作——在西伯利亚荒野中寻找猛犸象牙。我不认为任何记者都可以拒绝这样的机会。” 因此，在 2016 年夏天，Amos Chapple 成为世界上第一批记录非法开采猛犸象牙的摄影师之一。
在营地做了一周的烹饪和杂务后，猎人们终于允许查普尔拿起他的相机，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他参观了西伯利亚丛林沿河的三个挖掘地点。 距离最近的一个村庄也需要乘坐快艇4小时。 这一带在史前时期曾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 猛犸象的遗骸被埋在河岸边的山坡上。 象牙“猎人”寻找动物骨头多的地方，抽上河水，层层冲刷泥土。 如果这次高调搜索一无所获，他们将利用高压水枪的威力深入这些山丘，在解冻的永冻土中挖出深达60米的隧道。
这是一项又脏又累的工作：潮湿、繁重的体力劳动、蚊子出没以及不可预知的风险。 “我一直在努力控制在隧道中停留的时间，”查普尔说。 每隔 5 到 10 分钟，部分摇摇欲坠的隧道墙就会倒塌。 在一个挖掘现场，整条隧道一夜之间坍塌。 在另一个挖掘地点，山体滑坡打断了一名男子的腿。 人们把他送往医院，但对断肢无能为力。
休息时，“猎人”们住在简陋的帐篷里，吃罐头，打牌，一瓶又一瓶伏特加打发时间。 这些猎人大多是当地人，而且很缺钱。 他们把雪地车上的电机改装成了水泵，等到短暂的夏天结束后，他们把它们拆开，装回雪地车上。 许多人在这个夏季寻宝活动中依靠借钱。 他们想赚大钱来支付孩子的学费，或者搬出农村去城市。 在雅库特，人均月收入在500美元左右，一头65公斤重的猛犸象牙可以卖到3.4万美元。 查普尔遇到了这样一个幸运的人。 两名男子在一周内发现了三颗这样的象牙，其中一颗的重量超过 72 公斤。 但事实上，只有20%到30%的人能有所收获，很多人整个夏天一无所获，背负着债务，要等到明年再试。
人们对查普尔非常警惕，他们不向他透露具体的交易金额，也不让他透露他们的姓名或住所。 主要的雅库特原住民尤其如此。 有一次查普尔正在营地的一张小桌子旁看书，那人抓住他的帽子把他拖到桌子的另一边，告诉他：“鲁斯兰不是这里的老板，我才是。你明白吗？”
更警惕的是从这些非法“猎人”手中购买猛犸象牙的商人。 Chappelle 试图联系这些人，但遭到断然拒绝。
私人挖掘对森林和土壤造成了巨大破坏。 一“冲”能毁半座山。 洗净的淤泥直接排入河中。 查普尔观察到许多人已经停止在河里钓鱼。 “我知道这很糟糕，但我还能做什么呢？” 一位“猎人”告诉查佩尔。 “我没有工作，而且我有很多孩子。”
一些古生物学家也对这种新现象感到困扰。 密歇根大学教授丹·费舍尔（Dan Fisher）发现，为了猛犸象的遗骸，他不得不与这些“猎人”“竞争”。 象牙被拿走了。 它对古生物学家具有特殊意义。 象牙贯穿猛犸象的整个生命周期，它们记录着猛犸象的一生，就像年轮之于树木。 猛犸象身体的其他部分也被摧毁。 猛犸象死亡的地方一般比较集中，很难一下子全部挖完。 为了掩盖挖掘痕迹，“偷猎者”将猛犸象的遗骸砸碎、焚烧、丢弃。 其他许多古生物遗迹，包括古人类遗骸，很可能一起被毁掉，扔进河里。
“灰色地带”
猛犸象牙热在俄罗斯和国际上引发了争议。 俄罗斯争论的焦点是财富分配。 俄罗斯国内有声音希望通过法案将猛犸象牙列为国家资源进行严格管理。 去年，俄罗斯国家电视台Rossiya 24播出的纪录片《骷髅岛》指责雅库特当局对“象牙猎人”的“犯罪”贸易视而不见。 而这引发了雅库茨克的示威游行，民众要求莫斯科将属于当地人的“财富”归还给他们。 地区议员弗拉基米尔·普罗科皮耶夫（Vladimir Prokopyev）表示，这部电影是由富有的俄罗斯人订购的，他们过去从当地人那里购买象牙，然后转卖给中国，垄断了猛犸象牙的出口，现在他们输给了前来的中国商人直接购买象牙。
国际社会的争议在于：猛犸象牙贸易在今天的大象动物保护中扮演什么角色？
近年来，一些保护组织呼吁禁止猛犸象牙贸易。 “中国迅速采取行动禁止象牙交易，对国际宣传起到了巨大的积极作用，这是过去20年来大象保护取得的最重大进展。” 总部位于肯尼亚内罗毕的“拯救大象”组织的首席执行官弗兰克·博弗兰克·波普告诉我，“但禁止合法贸易只是第一步。 象牙的需求仍然存在，犯罪分子仍然有钱可赚。 越南、老挝、缅甸、泰国有二级市场供游客使用。 我们需要进一步宣传购买象牙的负面形象，确保拥有象牙不再是一种象征。” 呼吁禁止猛犸象牙贸易的动物保护主义者认为，用猛犸象牙替代现代象牙意味着象牙产品的需求市场仍然存在。
此外，人们还有更实际的考虑。 总部位于伦敦的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天生自由基金会”的政策事务主管马克·琼斯（Mark Jones）告诉我，由于目前猛犸象牙的开采和贸易不受监管，而且猛犸象牙与普通象牙相比并不容易. 区分，它有可能成为非洲非法象牙贸易的保护伞。 区分猛犸象牙和非洲象牙最重要的方法是施莱格尔线。 这是牙釉质层的微观结构。 由一排或几排相互平行的柱状物组成的柱状带。 每两个相邻的柱子以一个角度相交，在牙齿的切割表面呈现出重复的明暗交替带。 猛犸象牙有不到90度角的施莱格尔线，而非洲象牙则有90度以上的角。 但是，如果象牙经过雕刻，特别是做成小块的话，施莱格尔的纹路就很难分辨了。 执法人员经过专门培训，可以区分猛犸象牙和非洲象牙。
今年早些时候，一组利用 DNA 方法追踪非法象牙贸易的科学家团队在柬埔寨缴获的一批非法现代象牙中发现了猛犸象牙的 DNA，表明这批象牙很可能与猛犸象牙混在一起进行贸易。
2014年底调查香港猛犸象牙市场时，Lucy Vinay还发现，有几家商店橱窗里的小雕像旁边标有“猛犸象牙”象牙饰品图片，但实际上是象牙制品。 一位店主两次向西方顾客声称一件象牙制品是猛犸象。 另一位销售人员表示，将象牙雕像吊坠熏成浅棕色，可能会被误认为是猛犸象牙，并合法运出日本和中国大陆。
出于同样的考虑，以色列和肯尼亚提议将猛犸象（Mammuthus primigenius）列为《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附录II中的濒危物种，不会禁止猛犸象贸易。象牙，但会被视为濒危物种。 第一步。 “CITES 从未将灭绝的动物列入名单，但创造先例的逻辑是可靠的，”Frank Pope 说。 “在非洲的12个国家，大象濒临灭绝。刚果民主共和国98%的大象已经灭绝。为了将它们从象牙贸易中拯救出来，我们不得不考虑所有的选择。”
并非所有人都支持这种观点。 道格拉斯·C·麦克米伦 (Douglas C. MacMillan) 嗤之以鼻地说：“如果这项提案获得通过，野生大象很可能会因为失去象牙替代品而被偷猎灭绝。” 在贫困的非洲打击偷猎的唯一方法是减少对象牙的需求。” 禁令本身不会减少需求。 CITES在1990年禁止国际象牙贸易后，于1997年和2008年两次允许有需要的国家申请从非洲购买象牙。“据估计，西伯利亚永久冻土深处埋藏着超过1000万只猛犸象遗骸。”这不是减少需求和维持猛犸象牙持续供应的方法之一吗？”
